有這樣一個老人,頭發斑白,皺紋,是歲月留在她臉上抹不去的印記。身材有些臃腫,眼睛有些渾濁。桌子上有一張黑白照片,上面是她年輕時的樣子。從那張相片中可以看出她曾經很漂亮,1.6米的身高說不上修長卻很勻稱。清亮的眸子像水晶一樣。臉上掛著的笑容,告訴我們照相的時候她心情似乎很好。這個老人就是我的母親,而我,是她最小的兒子。
她沒有多少文化,在那個需要糧票、工分、生產隊的年代里,下地干活是理所應當的工作。所以她變成了一個農村婦女,除了家庭以外,農活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幾乎占據了她生活的全部。這個時間有多長呢,大概有40多年吧。在農村,在渤海灣這片鹽堿地上,靠天吃飯,糧食產出不是很高,夠吃,幾乎沒什么結余。土里刨食,糧食是用來果腹的,變不成錢,想要錢就要想別的辦法。種黃豆,種高粱、種西瓜、種棉花,這些有的是可以自己吃的,比如黃豆和西瓜,一些是純賣錢的比如棉花和高粱。種地是很辛苦的,起早貪黑,枯燥、煩悶、勞累、炎熱。很難想象一個女人是怎么堅持下來的,當然不僅僅是我的母親,她們那一代的農村人基本上都是這個樣子。
說實話,我很討厭種棉花,可是不種又不行,種棉花很麻煩,從出苗后,就要分苗、除草、整枝打杈、噴灑農藥殺蟲、最后是采摘。基本上從棉花一出苗到冬天棉花采摘結束,人是閑不下來的。它偏偏又是我們這經濟價值最高的作物,曾經達到接近四塊錢一斤。糧食價格當時是一塊五左右,所以說這個價格很高,高到讓每個土里拋食的莊稼人都不可能無視。就這樣,一個農村婦女和五個孩子就在地里種棉花。給棉花整枝打杈很麻煩,要區分是不是果枝,留下果枝,將旁枝去掉。這個活要從出苗一直干到棉花采摘。因為整枝要彎腰,一干就是一天,我們還好些,就是放假的時候才干活,而母親因為長時間彎腰,現在腰椎間盤突出很嚴重。種棉花還有一個麻煩就是殺蟲,基本上四天就要噴一次農藥。肩背式的農藥噴霧器密封不是很嚴,在我和哥哥兩個人長大接手這個活以后,每次噴完農藥,灑出來的農藥總是把整個上半身弄濕。我們年輕沒什么,母親卻是不行,常年噴農藥并且和農藥直接接觸造成了她農藥過敏,我們稱之為“中藥害”,一接觸農藥就會雙手發癢。當然那個時候她也不再是那個年輕漂亮的女人,和很多農村婦女一樣,身材臃腫、雙手粗糙、皮膚黝黑。弓著個腰,腿總是疼。
我的高中在中捷高中讀的,三個星期回一次家,每個周日的中午返回學校。一次在返校的路上,走到原來鄉謠葡萄酒廠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婦人,手里拿著一把兩米長的仐(音“散”)刀(一種形狀和鐮刀相仿的農具)在割草。這個東西我原來常用,用力揮下去一次能割倒一片草,體力消耗卻也不小。當時天氣很熱,她一下一下的揮著,我很想跑過去幫她,讓她停下來,可是我沒有,我知道她不會聽我的,而且在農村,這種活幾乎天天有。在離家二十里的地方,我遇見了我的母親,我看著她勞作,在夏天的午后,在田壟上。
她現在老了,腰背彎曲,從一個少女變成一個老人,一個平凡無奇的老人。她養育了五個孩子,她維系著一個家庭,她操勞了一生,為這個家付出了所有。就像這片鹽堿地一樣,雖然貧瘠,但給了她能給的一切。
(新啟元 運行五部 李勝)